第一百零七回(1 / 1)

【第一百零七回】情中情因情惑心智·错里错假错扰视听

却说那厢薛蜨同瑧玉说了一回,便自告辞回去。一行走着,自己心下却暗中掂掇道:“素日哥哥言语中也曾露出些儿林大妹妹的事;他两个素来厚密不同别个,况我见哥哥之意,也甚是重他的。那绛珠仙子恰又是天下第一等痴人,如今知他两个并非亲生兄妹,不惟不疏远,反倒一发亲近起来;这其中倒是有些文章。”因又想起前世所见那书中言语,暗想道:“这林黛玉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,当日幼时既同宝玉耳鬓厮磨,未免生出些情分,将他引做知己;这一世之事体虽有诸般不同,这人之天性却未改,况胤之同宝玉相较,自然胜他多矣。他二人又是从小长大的情分,如此看来,他对胤之之心思,只有胜过当日对宝玉的,定然没有不如的道理。只是这心思究竟在那一厢,却实是难说。”

如是薛蜨想到这里,不由心下一紧,暗忖:“可见这‘造化弄人’四字,果然不假。若他二人当真是嫡亲兄妹,如我同宝丫头这般,倒也罢了;纵比别人家兄妹亲近些,也算不得甚么。只是如今偏又是这番光景;日后胤之登基,此事定当大白于天下,纵他二人本自清清白白,又那里塞得了天下攸攸之口?况此事乃是‘当局者迷’,到恐他二人先就有了另一番心思,不过自己不知罢了。只是我又不好同他说得;却当真是一桩无头公案。”如此胡乱想了一回,终是无果,眼看已至家前,忙自收敛神色,自进门去讫。

那厢瑧玉闻得薛蜨婉言相辞,亦不好强他的,只得作罢。待得薛蜨走后,却自己暗想道:“如今文起不愿,却又将玉儿许与那个去?霦琳倒是好个人物,只恐那性子过于爽直了些,况又是武将,同玉儿怕没有甚么话说的。怎生寻一个同他相得,人品相配,家下人口又简单些的才好;一时间却抓寻不得,倒为伤神。”因又想道:“玉儿却是天生的古怪,前番略提了几句,倒招他哭了一场的。况当日他尚不知同我并非一母同胞,纵说那话,却也不为生疑;如今已知其中光景,若我再提此事,少不得教他疑心,倒为不美。横竖还有几年光景,且冷眼看这世家子弟中有无合式的罢。”

如是瑧玉自想了一回,却也无果;只得又将此事放下,教人唤了张嬷嬷来,问他黛玉近日事体,那张嬷嬷一一答了。瑧玉听罢,乃笑道:“玉儿可说了对那平妃娘娘作何看法?”张嬷嬷笑道:“郡主倒是瞧出他有心亲近;老奴亦同郡主说了,这平妃娘娘早年丧过一个公主,想来有些移情罢了。只是郡主道:‘三公主去了也有这许多年,况过世时不过两岁。他如今这番作态,虽也有些真心实意在里面,只是究竟有几分,却是不好说得。况这宫里人多眼杂,我又是仗了哥哥的体面,方得封了郡主的;若当真同那一个娘娘亲近起来,少不得教人猜疑,不若只在太妃那里的是。’是以只作不见。”

瑧玉闻言笑道:“果然玉儿长大了。只是他也不必妄自菲薄;似我妹妹这等人物,就连多少公主也及不上他。只是如今有了这们个位次,少不得有人动起心思来的;若无这些,难道教人瞧着不疼他么?”张嬷嬷闻言应是,却又面现迟疑之色,向瑧玉道:“老奴如今有一桩事,却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瑧玉听得这话,乃似笑非笑望着他道:“嬷嬷这话可差了。你是办老了事的,那里有你不知的?若你觉得当讲,只管讲便是。若你觉得不当讲,自然不会讲的;怎么倒问起我来?”

张嬷嬷闻言心下一惊,忙跪下道:“老奴无状,求大爷恕罪。”瑧玉见他如此,便笑道:“你也不必惶恐,且先起来罢。这些日子你侍候玉儿甚是尽心,我也是知道的;若有话,直说便是。”张嬷嬷闻言谢了起身,却又沉吟了一回,方吞吞吐吐道:“如今郡主年岁也渐长,恰是要议亲的时节;虽是如今正在林老爷孝期中,却也要替郡主略略看相起来才是。只是老奴素日里瞧着,郡主却是有些个不舍大爷的意思;大爷心下却也要早替郡主作个主意的。”

瑧玉闻得他前头几句,倒还罢了;一时闻得最后一句,倒悚然一惊,心中便如一层窗纸被戳破也似,不由暗想道:“前番文起所说之语,却也隐约提起此事,不过模棱两可,教我不曾往那一处去想。如今张嬷嬷却也这们说,莫非玉儿当真有了那层心思不成?”如此愈想愈是心惊,暗道:“我素日只当他是小女儿家;却忘了书中之林家黛玉原是天下第一痴心之人!如今虽是我来此地,将他生平所历一一改换,却并不曾转了他这心性去。若我心下所猜不假,此事却大大难办了。”

如是瑧玉沉吟了一回,抬眼却见张嬷嬷犹立在面前,乃向他笑道:“嬷嬷这话乃是正理,却又有甚么不当讲的?日后若有这样言语,只管来回我便是。妹妹是女儿家,如今年岁也渐长,想来有许多话儿是不好同我讲的。嬷嬷每日价听着,也替我教诲妹妹些儿才好。”张嬷嬷方才见瑧玉半晌不语,心下本有些惴惴;如今见瑧玉和颜悦色,情知是将自己之语听进去了,方才放下心来,躬身应了,自行了礼下去。

却说瑧玉见张嬷嬷出去了,心下又自想道:“当日我瞧那书中所写,不过对这绛珠仙子有些惋惜之意罢了;这一世却成了自己妹子,这些年相处下来,方觉那书中言语那里说得出他十分之一的好处。只是如今我是他惟一可靠之人,若事不成,不免连累于他;若我事成,却不免要将这身份公诸天下;纵我二人本自以兄妹之礼相待,却也难以教天下之人尽信;或于玉儿名声有碍。”

一时瑧玉想到这里,乃暗叹道:“古人有云:‘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’。我原先只道届时封了他公主之位,便是尊贵无比;只是如今想来,总是如此,也难保那起小人不起疑心;当面虽不敢说甚么,背地里少不得流言蜚语。这女儿家的名声是顶顶要紧的;若有这般话传将出去,且不说玉儿心下如何,只怕也难替他再觅佳婿,可不活活坑了他一世?”因又想道:“务要想个两全之策,既能保他一世安稳,又要全他声名才是。”是以又打定主意暗自替黛玉筹划,不在话下。

却说不觉许多日子过去,又是秋闱将至。柳氏如今身子约已大好,总揽家中之事;只是迎春依旧卧床,尚未有好转。佳言自柳氏驳了其纳妾之请,便有些恹恹之色,虽不曾在外留宿,却也不往房中去,只在书房住下。如今眼见会试之期将近,倒也下意温习,以待下场。

那厢柳氏觑着佳言这般光景,却暗想道:“这人之天分却是有一定的。他前番也曾下意用功,却也不曾中得举去;想来这次也难。只可惜音儿不是男儿,若他下场,有多少考不中的。”恰那日佳音往家中来,娘儿两个见了,柳氏便笑同他说了此事。佳音闻言也笑道:“母亲只顾抬举我,横竖我也是不能下场的,只自己想想罢。只是哥哥如今有了嫂子,或与前番不同,也未可知的。”

柳氏笑道:“你不说他倒罢了,若说起来,倒有一场好笑。”佳音忙问为何,柳氏便将佳言前番意欲纳妾之事说了,道:“原先要往他房里放几个通房,却只扭着不应,无非是想妆个清高模样出来,也好教人瞧着是我这个嫡母苛待了他似的。如今娶了亲,还未过多少日子,便动了纳妾心思,却是教我驳了回去。”说着却又想起了甚么似的,乃问佳音道:“你同姑爷却如何?”

佳音闻言,却略略飞红了脸,良久方悄笑道:“我两个却还算相得,他也并不提纳妾之事。我前番略试了一回手段,寻了些不是,要将他一个通房打发了去;他也并不曾说甚么的,由着我打发了。况他又没有了母亲,如今家中之事却全由我作主;不过也同在家没有甚么两样。”柳氏便放心下来,又笑道:“如今也这时候了,你只顾往我这边来,还不曾去见你嫂子呢。待用罢了饭,还是去望一眼是正经。若怕过了病气,隔着门说两句话便是了。”一时摆上饭来,母女两个用过了,佳音果然往迎春房里看了一回,方才回来同他母亲说话。

如今将近乡试,佳言也略知自己之能,是以心下笃定;况如今迎春正在装病卧床,柳氏见他如此,却也将心思放于别处去,是以倒难得有些闲暇工夫。如今见柳氏同佳音如此行止,倒也好笑,待佳音出去后,便往迎春房里去;因见只有几个心腹丫鬟在内,便教将帘子拉上,笑道:“快扶你们奶奶下来梳洗,待音儿走时出去送上一送,也好松快松快。”绣橘闻言忙应是,便同缀锦两个一道扶了迎春起身,换了衣服;连环捧上一盏桂圆茶来,迎春呷了两口,便往椅上坐了。佳言见状笑道:“却是委屈夫人了。且耐烦些日子;待我中举回来,夫人便可消闲几日,换一个人往床上躺着去。”

迎春闻言心中惊骇,情知佳言所说为何人,面上不免带出些神色来;佳言见他如此,乃俯身向他耳边,温声道:“娘子不必惊慌。却忘了他当日害你之事么?他此乃是咎由自取,纵是老天报应,也只报应在我身上罢。”迎春听他这话,前面却还罢了,闻得最后一句,忙掩他口道:“不可混说。”佳言见迎春如此做派,倒笑了,自作势往脸上打了一掌,顺势握住迎春手道:“谨遵夫人之命,再不混说了。”

房中丫鬟见他这般,无不掩口而笑;迎春飞红了脸,忙将自己手夺将出来,嗔道:“这们大的人了,却只顾顽笑。”佳言也笑了一回,方正色道:“我先往外去了。外面天热,待人来报再扶你们奶奶出去才是。”绣橘一干人皆应是,佳言方往外去了。

果然不多时便有人来报道:“姑奶奶要往家去了。”绣橘几个闻言,忙一边一个搀了迎春出来;缀锦便教人抬了一张春凳来,将迎春扶至上面,一径抬到柳氏院门外,方扶了他下来往里去。柳氏见他来了,忙道:“好孩子,你身上不适,便在房里躺着,如何又往这边来?”迎春微笑道:“妹妹要往家里去了,我是要来送的。”佳音见迎春面色不好,忙道:“嫂子快往房里躺着罢。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,讲这们些虚礼作甚么?”迎春闻言,只笑着应了几句,终是见佳音登车去了,又向柳氏告了一声,方往自己院中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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