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回(倒V)(1 / 1)

【第五十一回】诉苦处难塞蛇蝎口·施巧计专防虎狼心

如今却说这荣府大房之中,邢夫人闻听黛玉要搬出去住,乃向凤姐儿笑道:“瞧瞧,林丫头究竟还是要靠他父亲作主的。他哥哥虽是个利害人物,却是个晚辈,不好同老太太争竞得;如今借了他父亲回京之机搬出去,显见的是瞧不上宝玉了。”凤姐儿笑道:“也只得二太太觑着宝玉如宝似玉;看林妹妹平日行止,那里将他放在眼里。况他亲哥哥这般人物,等闲人皆入不得他眼的,何况宝玉?且不说林丫头,连薛家姑妈也不曾瞧中他的。”邢夫人道:“老太太取中林丫头,二太太却取中宝丫头。如今此二人都不成,只怕老太太又动了求娶云丫头那条心思。”

凤姐儿闻得邢夫人提起湘云,倒想起了一件事,乃道:“我却有件事要请教太太的。不是说赵家当日意欲定下云丫头么?因何又定下妹妹来?”邢夫人叹道:“他家原也不算得好亲;只是迎丫头身份有限,再要嫁更好的,恐也不可得。我令琏儿去打听了,闻得他家哥儿是个省事的,因此应下。云丫头这事却是影影绰绰闻人说了的,道是他年幼失怙失恃,无人教养;入在五不娶之内,因此罢了。”凤姐闻言奇道:“这又怪了,他纵是无了父母,难道没有两个侯爷夫人作婶娘么?如何又传出这等话来!”

邢夫人闻了这话,乃道:“不是我说,云丫头的名声生是教他自己弄坏了的。每日往这里来,便说在家里累得很,这不就是说他们府上两位夫人待他不好么?常言道,‘丧妇长女不娶,无教也’。本身两位叔父都是侯爷,两个侯爷夫人教导,谁敢说嘴?偏生云丫头又出来说人家勒掯他。先不说此事真假,就是真的,说出来难道好听不成?于他自己又有甚么好处?此话咱们听了,不过烂在肚里,偏有那一起子有心人听了,有意渲染,故有今天这话。老太太每日待在家中,又因年纪大了,不往各家去的,尚且不知此事。若知道了,又有一场气生。”

邢夫人年少之时原也是父母双亡,在其伯父家寄住的。其伯娘自有女儿,待他也不过如此,他却心下明白,绝不同外人讲说;知晓若此事传扬出去,定然于自己名声有碍。凤姐儿也料到这一层,对邢夫人之见识更为敬服;忽又想起自己家中之事,暗道:“我父亲原本平常,独伯父是个利害的;我母亲去世得早,伯母当日将我接至家中住着,也是为了提一提我的身份,将来好寻亲事。我却年幼不知事,倒负了伯父伯母这等好意。”因此倒愧起来,乃暗自想如何补报他大伯家;因又想起王夫人来,忽地变了颜色,乃低声向邢夫人道:“妈,云丫头此事可是二太太所为?”

他素日原只称邢夫人为太太,如今一时忘情,脱口而出,自己倒不曾注意得;邢夫人闻得这一声儿,心下倒欢喜起来,知他如今同自己亲近,乃笑道:“你说是也不是?”凤姐儿又细细想了一回,愈想愈是惊心,道:“我再想不出有第二个人能为此事的。只是二太太忒也狠辣,只为了自己儿子,便将人家女儿的名声都毁了。”

凤姐儿此话却是猜对了一半。王夫人闻得湘云抱怨,自然想到他在家教养之事;又见湘云行事跳脱,深恐贾母将其定与宝玉,乃同贾政讲了此事,素日也同心腹丫头婆子抱怨几句的;然而此间人多口杂,未免便有些影像传扬出去。那起子市井闲人,无事尚且要生事的;如今略闻了几句,不免捕风捉影起来,又添油加醋,致成今日之果。那些世家闻了此语,心下自然有计较;况京中与他同龄之女儿也多,因而皆不往他家求娶。可怜湘云每日只在家中,又如何知得?

邢夫人却也不甚知其中缘故,见凤姐如此说,乃道:“咱们也只是猜,并未有人见了就是他说的。不过自己娘儿说说罢了,这话连琏儿也休提起。”凤姐儿却是自经了上次小产一事,对王夫人恨之入骨,虽闻邢夫人如此说,依旧认定了是王夫人所为,只是不好再说得,便胡乱应了。邢夫人瞧他神色,知凤姐儿已是将此事扣在了王夫人头上;只是同自己本来无关,况素日同二房又不睦,故而绝不替他辩解,乃转开话头道:“如今闲了下来,却该整顿迎丫头的奶妈子了。这们可恶,连姑娘的首饰都要拿去当了;不过是欺着迎丫头好性儿,就敢作反起来。”凤姐儿正要在邢夫人面前显示,闻言忙道:“他原是仗了二太太的势,方敢这样。妹妹好性儿,我却忍不得!我如今也将养好了,日前方出来重新管这家事,前日就闻平儿说了,气了我一场好的,正要寻趁他;太太只将此事交与我,必定同妹妹出气。”

邢夫人见他如此义愤,倒笑了,乃抚慰道:“我的儿,你休生气。为这起子狗奴才气坏了身子,可不教我心疼么?我知你疼妹妹,只是此事你也不好出得头;二太太原是你姑母,你若打了他脸面,他岂干休?依我看来,不若寻一个治得了他的;咱们在背后且不出头,到时坐享其成,不是更好?”凤姐儿忙问何人,邢夫人笑道:“咱们家里最大的是谁?”凤姐儿闻言便明白了,只是不知邢夫人意欲何为,乃道:“求太太明示。”邢夫人便示意他附耳过来,小声说了几句;凤姐儿听了心服口服,笑道:“到底是太太,我们要学的尚多呢。”于是两人议定,凤姐儿自往房中去讫。

及至午时,王夫人因唤凤姐儿去商量中秋节之事。凤姐儿一一回了,乃笑道:“这些日子太太受累了,偏生我又一直未养好,教太太操这一大家子的心。”王夫人却不知凤姐儿已晓得自己害他之事,依旧当他同自己一心,闻言乃笑道:“这算得甚么,怎么说起这外道的话来。老太太有了年纪;你婆婆是个不管事儿的,二丫头三丫头又小,可不就得咱们娘儿忙么?如今你大好了,倒是令我松快好些。”凤姐忙又陪笑,道:“我在院中这些日子,难免松疏;如今天又长,只怕这府中赌钱吃酒之事又盛了起来。不若我夜间令几个婆子跟着往各处巡查一番,也好敲打敲打他们。”王夫人闻言,因觉自己这厢多无夜聚饮博之人,只有大房院中几个婆子这样;此正是削大房脸面之时,如何不应?便道:“你说的极是。这些奴才瞧着也不像了,是该整治一番。”凤姐儿闻言,便答应了,自往院中而来。

及至夜间,凤姐儿便令□□抱着若哥儿,自往各处巡查。果然至王夫人院中,无一人如此;及至迎春院中,却正正拿住了迎春奶母同几个婆子,连贾母外院几个上夜的婆子媳妇。一时凤姐儿便往王夫人这边来报说:“已是拿得了两伙子在那里。老太太那边外院有一伙,还有我们那边一伙。皆押在那里,等太太发落的。可要同老太太说一声儿?”王夫人道:“既然查出来,想必也是瞒不了老太太的。待明日起来便去回罢。”凤姐儿应了;如此过了一夜,及至明日,便往贾母那里去回。贾母闻言却也震怒,乃道:“我早就料到必有此事的。如今各处上夜都不小心还罢了;却一味赌钱吃酒,这还了得!”便令将人带上来。

一时几人带到,皆跪在地下磕头求饶。贾母问时,原是厨上柳家媳妇之妹同迎春之乳母为首,便道:“这骰子牌等劳什子一概烧了去。为头儿的两个,每人四十大板,撵了出去;余者每人也打二十板子,革了两个月的银米。若有再犯,一并撵了出去!”迎春昨日已得了信儿,况邢夫人也嘱过他,今日虽在坐,倒也坐着不曾作声。探春却见迎春的乳母如此,恐他面上不好看相,遂起身笑向贾母讨情说:“这个妈妈素日原不顽的,不过这一遭儿偶然高兴。求看二姐姐面上,饶他一回罢。”贾母闻言只是不肯,况往日听了宝玉告状,深恶这些乳母所为,便道:“这些奶娘们,一个个仗着哥儿姐儿小时吃过他几天奶的,原觉比旁人高了一头,倒更为可恶,没得带坏了哥儿姐儿。我一早便想整治起来,恰好如今就遇见了一个。你们都别管。”探春闻言默然无语,只得往座上坐了。

王夫人因见大房那个是自己往日拨过去的奶娘,倒为后悔,暗想:“早知如此,便不教凤丫头同老太太讲了。”一边却又见邢夫人面上神色不虞,迎春也垂着头,却又觉损了大房的体面,乃想:“这也不是全然对这里不好。如此一来,大太太少不得有个驭下不严的罪名儿;况二丫头本就是个老实的,又有了人家,不日便将出阁,不足为虑的。”因此也不作声。几个管家媳妇得了信,自去处置那一干人等不提。经此一事,邢夫人却将二房的耳目除去了好些,又发脱了迎春之乳母,心下也觉畅快;竟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情。只是究竟谁得谁失,尚要看今后,此时不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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